明妃妃妃妃

   
  • 印象•南京

这是唯一一座命运薄凉得让我心疼的城市。

传说千古一帝秦始皇周游到此,不知道哪个昏了头的方士说此地有龙脉,应当镇之方能保国家安宁。于是千斤黄金往此地一埋,算是彻彻底底镇住了龙脉。不管传说真假,南京虽然王气不减,但富贵之命真真就此而殁,直到近代也未好转。

有人评价说南京是汉族的振兴之地,这句话有两个意思。往好了说,这个地方人杰地灵是修生养息的好处所;往歹了说,这个城只有在汉人吃了败仗仓皇而逃时才想起这里,富贵荣华时却成了弃卒。

南京是七大古都之一,固然当过许多朝代的帝都,可终究不过是历史上一个承上启下的渡船人。渡了魏晋,渡了唐宋,渡了大明,甚至渡了民国。繁华是繁华了,可如何抵过汉唐威仪?几乎无论哪个朝代,真正强盛时帝都并不在此。

强盛如汉唐,古中国的主旋律只在北方,有时照顾到南方,南京也仅仅是与杭州平分秋色。与北方的城比起来,南方的城似乎从骨子里就少了一份魄力与豪迈,却多了一份诗意和洒脱。因此与其将南京当作一个帝王之城来谈,我更想谈谈他的“世无其二”。

积石如玉,列松如翠。郎艳独绝,世无其二。

近日看闲书成性,偶得此句,觉得用来形容南京,再贴切不过。

我的南京应是这样,承谢安之风,是中隐之人,可出世可入世,风流到傲然携伎,淡然到致仕不惑。魏晋世风奢侈,东晋这个短却繁华的朝代建都于此,我一厢情愿地认为,南京一定会多少染上些骄奢习气,一出手必是江南贵人的手笔。南方有佳人,遗世而独立,南京盛产楚腰吴娃,舞低杨柳,歌尽桃花。这点由秦淮八艳和佩弦的桨声船影里便可窥见,不信去闻闻那绿盈盈的碧波还隐约有少女的胭脂香。同样,若这个城哪日化作公子哥儿,去为自家歌伶伎子一掷千金也不用意外,既然是帝都,纨绔风流一下又如何?

如此这般,南京真的是“郎艳独绝”了。泱泱中华从来不缺清丽艳绝的城,他们浓妆淡抹后甚至压得过他,但就像空有一副皮囊的戏子注定玩过就被丢弃,倘若南京只是一座艳城,我也必然不会爱他如此。我的阿宁,注定只能“世无其二”。

南京是个有中国古代士大夫风骨的城,即便敌人兵临城下,面部表情狰狞的敌人粗糙的手握紧寒光逼人的刀,锋利饮血的刀刃架到他那有些纤弱的脖颈上,他脖子一梗,傲然看着那人,任他落刀,绝不低头折腰。

说到骨气,我又要谈到把玄武湖染上绮色的秦淮八艳。我向来喜欢写女性,无论是活泼青春的少女还是风韵犹存的徐娘。

武则天让我觉得奇,八艳则让我敬。她们是明清之际被命运玩弄的女孩,在秦淮河边低吟浅唱,风情万千,随口成诗,随手出曲。女孩在风口浪尖用一双纤纤细手寻找自己的幸福,她们的幸福来之不易,一旦寻到,便牵起良人的手,永以为好。她们的良人,却在侵略者面前怯懦得让她们掩面叹息。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,她们比羊脂球更悲哀。羊脂球仅仅是看本国军官的懦弱,她们却是看自己的良人懦弱。我不敢把自己比作柳如是,我怕听见我的良人在我殉国未成后还能言笑晏晏叫我“柳儒士”,我怕我会一刀杀了这个亡国奴。不愿做亡国奴,又无力改变政局,便只有自尽殉国。无论殉国是否成功,八艳心里毕竟是有国的,国与命孰轻孰重,她们掂量得清。

提到秦淮八艳,我意并非是汉人的骨气只靠几个女人撑起来,而是想仅仅几个女人便有如此骨气,南京城更是铁骨铮铮,可征服不可断送。

城的魄力,除却极少数人类,无人能望其项背。朋友写到许昌时,有句话很有意思:“'不要以为自己还年轻就可以胡作非为,'许昌意味深长地说,'我年轻的时候也只是跟着丞相把官渡给打了而已。'”一场几乎扭转国家局势的仗,在一座城看来不过尔尔。

南京城打过的仗,受过的伤,更可以在某个午后,细细斟一杯茶,摸着结痂的伤疤,向友人陈说刚刚结束的战役,平淡得像在闲谈家常。所谈每一句话,都流着血。每一场朝代更替,战争,无论孰赢孰输,对城来说,都是一场浩劫,拿伤痛来当谈资,并不好受。历史的车轮从不会因为什么而停下,一个国家拦不住,更何况一座城?无论是荣华还是战争,该来的都会来,如洪水一般将你卷进去,你跟得上它,还能苟延残喘保得一命,跟不上,就只有被激流碾碎,肢解。

冷冰冰的数据告诉我,据不完全统计,南京城总共被毁城六次。次次都疼得流心头血。我不忍再回顾日本侵略者的暴行。那些印在历史课本上的图片,文字一次次撞进我的眼,扎进我的心。够了,已经够了……

侯景之乱,那是第一次毁城。窗外杜宇哀啼喑哑,司马光叹息着,他摇摇头,提笔慢慢写下南京的伤痛:“千里烟绝,人迹罕见,白骨成聚,如丘陇焉。”老祖宗的文言文叫我又爱又恨。爱它遣词造句从不拖泥带水,恨它笔笔滴血,字字诛心。我捧着书,对这十六个字,久久哽咽。

 

南京是个闲不住的城,别人不让他闲,他自己也闲不住。说得露骨一点,就是爱折腾。折腾时不折腾个翻天覆地决不罢休。

譬如,有个姓朱的和尚据此打跑了驰骋亚欧大陆的草原铁骑,又有个姓洪的农民揭杆而起要反了那腐朽的大清。英国人在南京把中国拉进了泥潭,南京生气了,于是咬着牙,用了一百来年,又在这儿,把中国推出了泥潭。南京完成了这项工作,这座饱经风霜的城才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了。

新纪元,古城不可避免地要继续发展,每当我爱上一个城,我都惶恐地期望,城能不被浮躁的现代生活所遮盖。但我听说我的阿宁,现代社会逼他学会了浓妆艳抹,我那清丽如斯的阿宁,听说已经寻不回了。

也许,某日,我因附庸风雅,到南京怀古。这应是一个春日,细雨斜斜,落面如丝。有风撷落一朵桃花,桃花破为两半,半朵落入我的手心,半朵,落到依依柳树下那个白衣如洗的少年身上。少年抬眸一瞥,仿佛荏苒尽了我全部的韶光。

少年名为宁,我的阿宁。

郎艳独绝,世无……其二。

【图片来自伊吹五月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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